老贾的电影

撰文丨马翔

作者简介：

马翔,青年导演。杭州印象国际艺术教育校长。

2004年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声乐系；

2007年毕业于意大利米兰国际歌剧学院；

2013年拍摄剧情长片《流氓》获得第五届杭州国际亚洲青年影展评委会特别大奖，第十届北京独立影展年度最佳剧情片奖；

2013年《流氓》在爱奇艺网上映，取得6000万点击量，获得300%的投资回报率；

2015年拍摄剧情长片《消灭大学生》入围第十二届ciff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十佳剧情片，获第五届西班牙马德里国际电影节最佳外语片导演奖，获第8届印度Dada Seheb Phalke电影之父电影节最佳剪辑奖；

剧本项目《少年为何恶劣》入围第十届FIRST影展创投单元。

贾樟柯于《江湖儿女》片场

老贾的电影，不好动笔。要写的太多，总觉得有使命感，只字片语，恐难以言传。 

老贾的电影，我一向看得晚。《世界》公映之前才开始知道这个人，第一次看的是小武还是站台实在记不得了，喜欢，说不上的喜欢，那时对电影的感觉远远不够细腻，现今回想起来，恐怕只有一点，跟我们的生活真像啊。这种前所未有的观影体验一下把我带回了自己以前的县城生活。只不过感叹盗版质量太差，画面不清晰，起码在后来换了几种版本，都是同样的效果，不得欠活，郁闷得紧。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，这正是贾樟柯大智若愚的粗糙美学。《小武》的16mm，《站台》的远景，《任逍遥》的数字高清，都在影响着一直以画质观看习惯的我们。

贾樟柯电影 《任逍遥》剧照

贾式土味爱情

我换恼了碟店的老板，却愈加对这人的电影欲罢不能，反复观看，在成都学习德语期间，我经常把全班人叫到我们家给他们放映老贾的电影，据我们老师后来回忆道，是全程讲解，口沫横飞。那时，我也萌生了要拍电影的念头，所以，一直到现在我还认为，贾樟柯对于我们这一代电影爱好者，电影的风格固然重要，但影响最大的，还是他让我们看到了电影的可实现性，他的每一个经历，电影中的每一个瑕疵，每一次获奖，好事坏事，都是激发亢奋青年之死不渝在电影路上走下去的最大动力。说的不中听一些，在早期，贾的电影没有被抬那么高的时候，大家都会觉得，他的电影都能获奖，人人都能当导演了。这种电影，谁不会拍？当年，贾樟柯并不是那么时尚和先锋的文化符号。这是很多初级阶段电影人的真实想法，包括现在，小青年保有此念的不在少数。我必须也得承认有过这种动机不纯的崇拜，这不是一件坏事情，因为早在1999年，贾樟柯就写下震惊中国影坛的檄文——《业余电影时代即将来临》！

在这群起而仿贾氏电影的大军中，在这些对贾樟柯即崇拜又蔑视的导演中，无数人开始拍电影，进入21世纪，最酷的青年早不玩什么摇滚诗歌文学音乐了，举国的艺术青年蜂拥至电影，这个特殊的时代特点，有一个山西青年起着重要的作用，谁都不可否认，此人正是贾樟柯！当然在这个过程中，淘汰了一批人，也成就了不少人。 

《贾想2》 目录

「八年岁月 几页薄纸」

贾樟柯逐渐成为电影青年最常说出口的三个字，不知道贾樟柯，哪里还具备讨论资格？在讨论贾樟柯的过程中，我认识了很多至今都是很好的朋友！而也是这种和众人没多大的区别的讨论，在德国科隆的一个晚上，大概只有那么几个小时，改变了我一生的志向。从那晚的传奇经历开始，我决定拍电影！

从德国到意大利，我开始反复观看他的四部电影，我学电影以来，最重要而且唯一的一个老师，就是贾樟柯。我在观看电影的过程中渐渐发现那些以前以为的朴素，粗糙的元素，原来都是电影拍摄中的难为境界。我开始拉片，研究四部电影中的每一个镜头，从服装，道具，录音，摄影，他的美术特点，录音设计，场面调度中悉心钻研，汲取营养。渐渐我惊讶的发现，在这看似粗浅的镜头背后，都隐藏着贾樟柯苦心精细的设计，在这淡淡的忧伤背后，是贾樟柯充满情怀的衷肠。我开始疯狂地下载他所有的访谈，尽之所能搜索关于他的全部文章。了解他的生平，品味他拍片的酸甜苦辣，那些文字记载的每一件事情，都引起了孤身一人在国外漂泊的我的无限热望。他的县城美学让我忧伤地回忆起我少年的很多生活细节。在国外那种寂寞难忍却有着大量空闲的时间里，我开始思考并欣赏同贾樟柯一样的县城生活，渐渐发现这些生活美不胜收，充满情感。我开始创作剧本，后来完成的两部长片剧本和一部中篇小说，与我的县城生活和十个兄弟姐妹的深厚情感有着密切的关系。而后，我在现有的条件下拍摄短片。我的第一部短片《花相似》，实在是照着《小山回家》的感觉完成的。

在意大利时，我清醒地记得当初的感觉，半夜看完《站台》，走在米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，那雨水在路灯下如子弹般飞过，惆怅和感动一并涌来，难过至极却又充满希望。浑身难以自在却又受活得紧，这种复杂的情感，我只给了《站台》这一部电影，而至今《站台》仍然是我观看最多的一部电影。

贾樟柯电影 《站台》剧照

墙上黄色粉笔写着「打死贾樟柯」字样

9月米兰夏夜，我得知《三峡好人》在百里之外的威尼斯捧得大奖，情不自禁，仰天长啸。而这部电影我依然看得很晚，在半年之后我第三次回到德国时，拷贝在u盘里带回意大利观看的。我得承认，贾樟柯的电影越来越难以被人接受，《世界》开始，这种质疑声就不绝于耳，起码我在看《三峡好人》的时候，就不觉得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。有了这些疑惑，我只得一遍遍多次观看，因为我一直感到，一个没有创新力，没有实验精神的导演，他永远成就不了大师。敢于实验，就要冒着被质疑的危险，果然，两部电影越看越入口，越看越好看，就在几天前，我又温习了《世界》——这个被称为贾樟柯最差的电影，收获良多，这绝对是一部把世俗生活拍得最好的一部中国电影。就像朋友同样也是贾樟柯超级粉丝雨不亭所说：《世界》和《三峡好人》的艺术品质，中国人很多年之后才能读懂，我亦坚信这一点！

贾樟柯电影 《三峡好人》剧照

后来我回国，拍摄短片《儒林巷19号》，此片自始至终充满了对贾导的致敬，在后来考虑节选《站台》片断的时候，通过朋友韩宏联系到贾樟柯，他马上就同意了我的节选需求。兴奋得我彻夜难眠。后来《儒林巷19号》入围的香港ifva短片比赛，也正是13年前贾樟柯处女作获奖的电影节。

贾樟柯于《任逍遥》拍摄时

明天，我将在《24城记》的成都首映上见到心目中多年的精神偶像，这也竟然是我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他的电影。心情复杂，难以言表。书桌前方，我日夜悬挂着贾樟柯在拍摄《任逍遥》时振臂疾呼的照片，每当看到这张照片，我对前方所有的恐惧都变成了希望。不管贾樟柯近年遭来如何的非议，不管大家对新片能接受多少，而贾樟柯以及他的电影，带给我精神的价值以及对我个人的重要意义，永远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！